东南文艺||散文随笔||呼岩鸾:品读女诗人叶春秀的杏花诗-东南文艺
品读女诗人叶春秀的杏花诗
文/呼岩鸾
春天有杏花,诗歌有杏花,历代诗人写杏花,当代女诗人叶春秀也写了杏花。
杏 花
自从俗语出墙来,褒贬说词久不衰少年御医。
漫道流言诚可畏,心存正气任评裁。
这句“出墙的俗语”,出自南宋末年江湖派诗人叶绍翁《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小叩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古人叶绍翁的诗是纯粹风景诗,今人叶春秀的诗是彻底的翻案诗。翻什么案呢?因为“一枝红杏出墙来”写得太新了,名气太大了,天下人尽知了,精雅的纯美诗句就转意转为“出墙的俗语”了。在居心叵测的文人雅士心目中,诗意开始转向了。“红杏”转为娇养如杏花的女子,“红杏出墙”转为女子反抗封建礼教追求爱情自由,在女德上属行为严重不端了。至现代,更是专指个别大胆跳出来倡行新思想新作派的时代女子了。如今的社会语境中,线虫病一说起“红杏出墙”,人们都忘了其原始的美学意义,只当作乐于听闻传布关于某女子的卑俗流言了。叶春秀作为一个当代女诗人,
胡中惠自有进步的人文主义的女权意识,能勇敢面对褒贬不衰流言可畏的社会环境,为打破陈规陋习实现自我价值于社会发展的“出墙红杏”平反正名;鼓舞她们的信心,只要“心存正气”,何惧邪眼盯着墙头,红杏一旦出墙便开始恶抄恶搞,以泄其阴暗心欲的小人们。
从社会学层面上对“一枝红杏出墙来”进行评裁,有思想意义。从艺术欣赏层面上对“一枝红杏出墙来”进行评裁,有美学意义。诗史上有好几枝红杏出墙呢。
陆游《马上作》:“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这其实是叶绍翁其后所作诗句的脱胎子宫,但叶诗具体写了庭园,使红杏出墙有了依凭的基地。张良臣《偶题》:“谁家池馆静萧萧,斜倚朱门不敢敲;一段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梢。”杏花梢斜露墙头不够大胆,撩人眼球机会不显。唐代诗人吴融极钟情红杏出墙意象,《途中见杏花》:“ 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杏花》:“独照影时临水轩,最含情处出墙头。”所有这数枝墙头红杏,都比不上叶绍翁写得诗境完整集中豁目,诗句新奇警策顺口,所以叶绍翁的杏花诗能流传于古今人人之口。
诗歌内质的营养总能互通转移。叶绍翁有没有见过上述他人的杏花诗,他的这句诗是独自创意还是模仿变化,不能断说。但古代诗人大度包容互相致敬,不像今天的诗人们维权意识强烈,为了一句诗几句诗的相仿雷同,大打知识产权侵权官司,求得判出原创一方,或假打或真打或故意设局,以出名扬名获利。
可以找出更多的古典杏花诗词评裁。
汉魏六朝民歌《西洲曲》:“单衫杏子红,鬓染小鸦青,”江南采莲女子形象可爱之极。唐王维诗《春中田园作》:“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一幅杏花鸣禽春景。杜牧诗《清明》:“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美酒杏花慰清明。高瞻诗《上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杏花傍日倚云已沾仙气。僧志南诗《绝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此杏花雨杨柳风一联成千古绝唱。南唐冯延巳词《竭金门》:“闭引鸳鸯芳径里,手摇红杏蕊。”鸳鸯花丛,摇杏蕊女子盼郎速归。宋代宋祁词《五楼春》:“绿杨烟外轻轻寒,红杏枝头春意闹。”春意在红杏枝头“闹”了一下后,当即使宋祁荣获“红杏尚书”之美名,千年后又得王国维重重点赞。张泌词《浣溪沙》:“二年终日两相思,杏花明日始相知,”唯杏花后知相思意。元代虞集词《风入松》:“为极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一枝杏花,一树杏花,一园杏花,在土地上无限地滋育繁衍扩展,成了整个江南的杏花,成了全中国的杏花,而且还是在浸润人心的细雨中开放。“杏花春雨江南”成了离乡游子伤怀回首的意象,又使得多少诗人作家画家沉迷以此为题作诗作文作画。六个汉字圆融了中国人的故园春天之恋。
叶绍翁的一首《游园不值》化生了叶春秀的一首《杏花》;古代无数优美的杏花诗化生了叶春秀的杏花诗杏林,也能让人愉悦地评裁品味。叶春秀的杏花诗绘出的是“杏花春风关东。”
春 眺
嫣红姹紫入心胸,欲把诗心说万重。
最是鸟声催野趣,开怀一揽杏花风。
诗人立于关东原野,眺望山海关外红紫春景;鸟声催生野趣化作诗心万重,开怀即抱住了杏花遍地中的和风,人惬意爽极,诗玄虚妙极。人们在春天如想到东北大地景象,当能以一句“开怀一揽杏花风”,来满足对“杏花春风关东”的向往。
叶春秀的杏花诗,除《杏花》一首是借用叶绍翁美丽的经典诗壳盛放现代人文诗意外,其他都是自我创意构思生成的。她见到杏花,就用自己的眼睛看定杏花;而不是闭眼先想到古人杏花诗的成句,意境变换一下套到眼前的杏花上,再复制一枝纸上杏花。叶春秀看着土地上的杏花,照着杏花的原生态神韵写出了活着的杏花。她是用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活法”写活了杏花,颇有姜夔称道的杨万里的气概:“处处山川怕见君,”落到诗人眼睛里,就被活生生抓住写进了诗。
塞外春色
一溪墨黛一溪烟,绿到关山碧水边。
垂岸渔翁开笑眼,黄莺喜唱杏花间。
这绝然是叶春秀自己一个人的杏花,跟古代诗人的杏花诗无一点儿牵连。她的一团一片的杏花在青溪薄雾绿树远山的映衬中,陪伴着眉开眼笑的渔翁,引来黄莺儿飞入花海的怀抱中欢喜地歌唱。“黄莺喜唱杏花间”应列入杏花诗名句之林梁宏贤,这杏花间的黄莺已非“莫教枝上啼”的惊醒“辽西梦”的那一只古代黄莺儿了。
叶春秀的杏花,不是小姐宠妻后花园的杏花,不是高官巨贾林木幽深的富贵园林的杏花,也不是墨客雅士闲暇郊游所见的路边杏花或潦倒文人流浪荒野所见的寂寞杏花;叶春秀的杏花是当代农业农村农民的杏花。
咏 春
闲庭信步赏芳华,碧水清池映杏花。
大野垂青香满地水腐传,春光早已驻农家。
杏花召唤春天早早进驻农家,碧水绿地跟进把农家小院拱围。七律《春光》后半:“漫步花园芳草地血嫁,徜佯河畔杏花林。黄牛陌上耕春梦,缕缕情思寄远心。”河畔杏花林,黄牛耕春梦,此景此情远心寓深意,改革开放后的农业有了新发展,农村有了新气象,农民有了新生活,杏花也是年年绽放新颜了。
叶春秀的杏花不孤单,往往是桃杏连写,因为在农村花木果树中,桃杏是为伴不分的。
村 景
碧水涓涓村绕流,桃花娇艳杏花稠。
春风送暖轻舒手,掀起乡村红盖头。
把“掀起你的盖头来”的新疆民歌的一句歌词龙非龙凤非凤,化成东北农村的一个春天意象。春天农村的红盖头由娇艳桃花和繁稠杏花经纬纺织而成,被柔柔惠风轻轻出手掀起来了,你就细看乡村眉目传情的风姿吧。《小院》:“篱中桃杏笑颜生”;《野游》:“桃杏初苗犹带露”;《九江河畔》:“半湾桃杏尚红无?”桃杏二株姊妹花,千姿百态地站在农村村口依马壁挂炉,农家门口,正笑迎着尘心疲惫的人们。
叶春秀不单写杏花,也写杏叶,接下去写杏实,也不忘写杏子的香味。
春到小园
小园寒尽春渐浓,细雨浇开杏叶青。
走过板桥春满路,一花一草总关情。
我们在诗中常见诗人看着杏花而流连止步,叶春秀却在杏花身后,坚持着审美的浓兴,走过板桥走在杏花遗香满满的村路上,看见了青青的杏叶,被雨浇出又情牵寒尽春暖的一花一木。果然不久后诗人看见了金黄色的杏子,她走过了审美路径上的每一个站点,再把感受的痕迹不加掩饰地真实表达出来。
小 村
风荡柳梢飘绿丝,金黄杏子坠琼枝。
村姑采果筐篮满,笑语欢声莺雀啼。
柳梢荡风莺雀啼鸣,这金黄色的杏子压弯杏枝累累下坠。村姑们乘势采下杏子装满筐篮,丰收使她们欢声笑语,小村一派农家乐。
诗人在一个早晨闻到了散发特殊香味的杏香,她的杏花审美之旅该结束了。
晨 耕
闻鸡锄头星光冷,带露梨花共杏香。
暖暖多情天上日武川爱,时时刻刻照前方。
写得秩序井然海猪能吃吗,层次分明,时间上从鸡啼星光寒到日出送温暖;季节物候上梨花逞露正开而杏子成熟散发香气;锄地的农民被梨花杏子沆瀣一气的气味提神,由朦胧凌晨到日光照耀,一直锄地不歇向前,田野一派劳作忙。
叶春秀还把杏花意象延伸到遥远的历史中支,以并排开放的杏花和桃花的芳菲把一个古代人物的高洁纯正的形象托举起来。
昭 君
和亲蒙汉感伤悲前金所,可恨毛公作画违。
桃杏三千春几度,至今塞外咏传奇。
悲剧性人物王昭君有历史性的汉蒙和亲功绩。小人画师毛人寿画笔下的美人二痣未被抹去,但女诗人叶春秀的一句诗:“桃杏三千春风度”,却能把古代女子的不幸变成塞外的传奇。叶春秀又把杏花意象扩展到现实社会上面。《园丁赞》:“情洒杏坛春色好,汗浇桃李绽芳鲜。呕心沥血披风雨,大爱无声春满园”。把“杏坛”和“桃李”两个隐喻性熟语巧妙并用,足能表现教师辛劳和春满校园。
叶春秀的杏花接着地气吹着风雨,是家乡绥中的杏花,是关东三省的杏花,和优秀古典杏花诗中的杏花一样,也照样是全中国的杏花。她的好几枝杏花以其特别的芳容丽质,已经出墙被人们愉悦地观赏着。
从诗无止境上似可进一步说话,杏花的背景色彩变换得更独一不重,杏色将更显眼;同时写作上万不可被严苛诗法和惯性修辞老旧词语所夹持而缩减诗意。
叶春秀的花卉诗在《兰馨集》中占了很大的篇幅,直接以花名为题的诗创作除精描细绘的《中国十大名花咏》以外,还有《梅竹兰菊颂》四首,《咏兰花诗》二十八首,咏其他各种花卉诗二十七首(《杏花》诗在内)。除此,她的田园诗、风景诗、感怀诗、哲理诗诸体中,也多有花卉点缀其间充作主题意象。花香即为《兰馨集》的香源矣。
叶春秀《兰馨集》是群芳谱,百花园中百花齐放。广而论之,中国古代和近现代的古典花卉诗词更是无边无涯的花海,汪洋浩渺。如有当代网络大数据技术对之处理,把不计其数的花卉诗词全数搜索集中,分类归整,剖析论辨,将是涉及文艺学、历史学、植物学、社会学、心理学等等学科及更多细项的庞杂体系,是统计学概率论领域的创举。但极可惜的是,文学的欣赏意义就淹没其中了。英国学者路易斯发现一些文学评论家阅读作品,只当作“保住饭碗的活计”灵吸怪备忘录,丝毫体验不到作品的美感(《文艺评论的试验》);中国学者钱钟书也同样发现“把文学当作职业的人”,却是“文学界的文盲”,“对于诗文的美丑高低,竟毫无欣赏和鉴别。”(《释文盲》);更遑论大数据方式的诗词研究,能更严重地民蔽诗词的美学趣味。诗人直接面对花卉靠直觉感应写出花卉诗,我们还是直接面对花卉诗靠直觉感应读诗,更真实地接受花卉和诗歌送出的超然快感和温馨感悟吧!
作者简介
呼岩鸾,当代著名诗人、诗词评论家。著有《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世说新诗》等多部诗集、评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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