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郎亦忱:高利贷食物链为何会成黑社会生长的温床?-亦忱看世界
姜一郎——由“刺杀辱母者”奇案引出的话题之一
《时代影像》制图:亦忱
近日,山东青年于欢刺杀辱母者奇案,在网上引发广泛热议。此案说的是,2016年4月14日,冠县民营企业主苏银霞,被11名催债人凌辱,其中,一位名叫杜志浩的讨债人,不仅脱下苏银霞儿子于欢的鞋捂住苏的嘴,而且,违背天理人伦脱下自己的裤子用屌撩苏的脸。于欢对母亲受辱,在义愤中就地取材操起一把水果刀乱刺,致讨债团伙4人受伤,内有伤者杜志浩自行驾车离场就医,因救治不及时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2017年2月17日,案发地山东省聊城市中级法院一审以故意伤害罪判处于欢无期徒刑。
对这位名叫于欢的22岁血性男儿刺杀辱母者的奇案,已经有很多学者、律师、名流,纷纷就此案是否适用正当防卫法条,应不应该给于欢免罪或减轻处罚,发表了不少真知灼见。本文暂时在此不赘。
以下,亦忱仅就引发此案的高利贷食物链,为何会成为某些地方黑社会生长的温床这个问题,谈点一孔之见。
来自《南方周末》的新闻报道披露,2014年7月和2015年11月,苏银霞两次分别向冠县债主吴学占借款100万元和35万元,约定月息10%。苏提供的数据显示,截止到2016年4月,她共还款184万元,并将一套140平米价值70万的房子抵债,共计归还了债主254万元,归还的本息达高利贷债务的1.88倍,远超现行中国法律保护的民间借贷最高年息不得超过36%的极限。
然而,按照债主吴学占计算的结果,苏银霞还剩最后17万欠款必须归还。为了催讨这点债务尾款,吴学占组织杜志浩等11人讨债团伙,集群威逼胁迫债务人苏银霞、于欢这对母子,最终以沦丧天理人伦“用屌撩脸”的方式羞辱苏银霞,遂引发一死三伤的血案。
为什么从事高利贷作业的团伙,会滋生吴学占、杜志浩这种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采用蔑视法律法规,乃至践踏天理人伦的极端手段,去追逐巨额不法收益呢?这就要深入解剖高利贷黑色业务的运作机制,才能洞悉活跃在这个非法地带的高利贷债主们,是如何运作巨额资金并培育出自己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队。
据前《南方周末》、《财经》资深记者杨海鹏先生以过往采访高利贷活动的亲身经历,并依据新闻报道获得的资讯现身说法,像“辱母杀人案”中吴学占、杜志浩暴力讨债团伙,他们在当地还参与征地拆迁,接受医院委托“打击医闹”等违法犯罪活动。由此可见,这个暴力团伙之赋权基础,有当地官场背景,这些人在法律上虽然无权施暴,但事实上他们已拥有此种恣意妄为,被当地官员默认的权力。
这种非法介入诸多纷争的权力,在亦忱看来,无疑是一种黑社会自我赋权,其横行无忌,作恶多端,也一定有权场的某些利益攸关者在提供保护伞。
另据上海东方网日前援引《劳动报》报道,一上海市民曾向小额贷款公司借款10万元,实际到手仅为7.5万。然而,仅过了一年零三个月,这笔债务如“滚雪球”一般飙升至384.7万,债务人并损失了一套70平方米的房产。为此,从去年9月以来,上海警方针对这类“套路贷”进行了集中打击。共有30余家小额贷款企业被打掉,170余名涉案人员被逮捕。
对如此猖獗的高利贷犯罪活动会发展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程度,亦忱确实深感困惑。日前,亲自寻找到遭受高利贷困扰的朋友证实,并通过网络阅读,经一些深刻了解高利贷食物链形成生态的网友佐证,才解开了困惑。
毋庸讳言,就一般情形而论,全国各地大凡高利贷非法活动极为嚣张的城市,一般都会有一个或多个高利贷团伙在肆无忌惮从事非法揽储集资活动,同时,纠集一帮游手好闲的社会边缘人,在权场某些躲在后台提供保护伞的有权有势大佬罩住下,从事高息放贷并在高利贷借款到期后,实施暴力催债犯罪。
其具体的运作模式大体如下:
1、高利贷团伙之放贷资金,就其主体而言,最初一般是以超过银行同期贷款2、3倍的利息,由团伙首领从亲朋好友中募集而来,这种集资的利息一般在月息1.5%至2.0%之间,年息在18%至24%之间。这些从民间募集的资金,因为收益基本有保障,所有参与集资的散户都会很快上瘾。其中,自然有参与高利贷逐利的资金“相当数量来自宦囊。因基层官员多对各种理财,及风险无法控制的股票证券投资兴趣不大,而乐于将个人资金投入地方的高利贷市场,因为他们在所属地区有能力控制风险,转嫁风险于其他放贷者或银行”(语出网友杨海鹏)。
因此,杨海鹏先生断言,“高利贷现在已是地方权贵与黑恶势力之粘合剂”,就一点也不令人惊奇了。
2、高利贷团伙首领也许会注册一个小额贷款公司或典当行,将募集而来的民间资金,以合法的年息36%,月息3%,正常出借给有资产抵押,专业从事高利贷活动的社会闲散人员。这批人则以月息5%至10%,年息高达60%至120%,向寻求急需资金救急的民营企业主或频繁出没于赌场的赌徒,借出这些资金。这些借高利贷的人,大都一时难以将自己拥有的固定资产变现,虽然对畸高的高利贷利息有承受的压力,却心存侥幸不以为意。
3、如果上述1、2所述的高利贷活动能在借、贷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完成出借和归还的流程,这类自古以来均畅行于民间社会的金融活动,会处于政府权力的监控之外,按民间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在灰色地带自生自灭,一般不会引发社会治安问题:高利贷发放者获得远超国家规定的合法金融活动收益,借用高利贷的债务人,虽然支付了远超银行贷款的利息,但其凭借获取高利贷的便捷,能快速获得宝贵的资金接济,迅速弥补生意中发生的资金链断裂,他们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不公平交易。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谁会无缘无故帮助你,人家拿钱救你命,你事后给予自己能够承受的高额回报,也是一种自古以来畅行于中国民间社会的司空见惯现象。
4、高利贷之所以令人诟病并深恶痛绝的表现在于:出借高利贷的人对借出的款项不承担任何放贷风险,这些人历来拒绝跟国有银行一样,会把看走眼的出借款,一旦债务人失去偿还能力,自觉把这些款项列入“呆账”、“坏账”对待,而是首选非法动用黑社会力量,像冠县的吴学占、杜志浩这种无恶不作的犯罪团伙一样,使用严重触犯刑律的暴力手段,对债务人实行非法拘禁、人格侮辱,或直接对债务人进行人身安全威胁,乃至加害债务人。
此外,高利贷出借人勾结腐败的法官与无良律师,合谋采用公开的诉讼手段,以极低的价格侵吞债务人的地产或房产,几成常态化的非法逐利模式。
根据网友杨海鹏18年前担任《南方周末》记者期间,曾深入浙江义乌调查过的真实案例,“一位已衣食无着的义乌商人找到我。他借了义乌布商金某之髙利贷(五分利,按月计息,复利),金某故意不断展期,后诉至金华中院,将他建好的一幢楼,只以市价四分之一拍卖了。后来他发现,这幢楼里住的,全是公检法亲戚家属”。
诸如此类高利贷活动的组织者与司法机器的操控者,合谋以极低的法院拍卖价,肆无忌惮侵吞失去偿债能力的债务人财产,估计全国各地都不乏类似的案例。
比如,就拿本人家乡景德镇市来说,十年前的2007年5月24日晚,时年51岁的本市信义房地产开发集团董事长邵和谐,因恐惧高利贷出借人的暴力威胁,在自己的家中投缳自缢后,仅仅不到24个小时,就有20拨债主手持死者亲笔书写的欠条,去法院登记了4000余万元的债权。但这显然不是邵和谐欠下的全部高利贷款项。
当时,亦忱因供职于景德镇市中级法院,此前又在市政法委工作了十年,凭借广泛的人脉关系,曾听到最令人不可思议,也最符合逻辑的传闻是:邵和谐之所以选择一死了之,是为了赖掉那些官场中人出借高利贷给他的海量债务。智商情商均不低的邵和谐,认定这些借钱给他的各路官员,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去交换这些借款兑现,否则,这位当时本城名头最大,开发了陶瓷大世界、陶艺山庄等庞大楼盘,其资产最保守估计也不低于1.2亿元人民币的企业主,不会为了区区4000万债务一时难以归还而一死了之。
只不过邵和谐之死,是拿自己一条命做代价,让本地官场参与高利贷逐利的官员们吃了个哑巴亏,玩了一次双输的游戏:邵和谐一死了之,令官员们攥在手里的借据也烂了。至于这些债务的具体数额有多少,只有天知道。
图为邵和谐开发的景德镇陶瓷大世界楼盘
话说至此,亦忱作为事前臭皮匠,可作如下预言:
一、鉴于发生在山东冠县因高利贷暴力催债,引发令人极度震骇的施暴者沦丧天理人伦,“用屌撩脸”羞辱债务人的恶性案件,一举将隐蔽在黑暗中或灰色地带,围绕着高利贷食物链派生出的黑社会活动极度嚣张,不仅严重威胁公共安全,威胁社会秩序稳定,而且,对国家形象、政府形象、民族形象,都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害,中央政府及其公检法等相关部门,最迟会在五月之前,出台一项严厉打击高利贷非法活动的政策,以遏制各地日益显露的高利贷活动资金链断裂引发的金融危机和治安危机。
二、头脑灵敏的高利贷团伙带头大哥级的人物,会率先启动止损措施,将那些通过高利贷活动巧取豪夺的土地或房屋资产,以最快的速度套现。各地会出现一些楼宇、地块的价格,以较大幅度下降的趋势进入二级市场。
三、那些深受高利贷催债团伙纠缠的民营企业主群体,将获得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其遭遇暴力催债的困局也将获得暂时性缓解。
四、在重拳出击遏制各地高利贷活动的严打取得阶段性成果的基础上,中央政府及其下属的机构,极有可能会进一步出台规范民间借贷行为的法规和条例,从治本的角度对积重难返的高利贷活动进行釜底抽薪。
(2017-3-28初稿,3-29改定)
延伸阅读:
东方网:《上海警方打掉30余家"高利贷"公司 逮捕170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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